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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uke 转按:我以前贴过我的《麦田里的守望者》译本中的十四段,人人网的周星辉君从我的和施咸荣先生的译本也摘了十四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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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当时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尊混帐大炮旁边,看着下面的球赛,冻得我屁股都快掉了。只是我并不在专心看球。我流连不去的真正目的,是想跟学校悄悄告别。我是说过去我也离开过一些学校,一些地方, 可我在离开的时候自己竟不知道。我痛恨这类事情。我不在乎是悲伤的离别还是不痛快的离别,只要是离开一个地方,我总希望离开的时候自己心中有数。要不然,我心里就会更加难受。
——施咸荣
总之,我就一直站在那尊破炮旁边看下边的比赛,屁股都快给冻掉了。只是我没有很投入地看比赛,那么闲待着,实际上是想感受一下离别滋味。我是说,以前我也离开过一些学校还有地方,当时根本没感觉正在离开那儿,我不喜欢那样。不管那种离别是伤感的还是糟糕的,但是在离开一个地方时,我希望我明白我正在离开它。如果不明白,我甚至会更加难受。
——孙仲旭


嗯,等我喘过气来以后,我就奔过了第二0 四街。天冷得象在地狱里一样,我差点儿摔了一跤。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奔跑——我揣摩大概是一时高兴。我穿过马路以后, 觉得自己好象失踪了似的。那是个混帐的下午,天气冷得可怕,没太阳什么的,在每次穿越马路之后,你总会有一种象是失踪了的感觉。
——施咸荣
一缓上气,我就跑过二零四道。地面全他妈结了冰,差点儿他妈的摔了一跤。我根本不知道干嘛要跑—我想我只是喜欢那样吧。穿过马路后,我感觉自己有点儿像是要消失了。那天下午很不对劲儿,冷得要命,又没出太阳。每次过马路时,我都感觉自己像是要消失。
——孙仲旭


真正有意思的是那样一种书,你读完后,很希望写这书的作家是你极要好的朋友,你只要高兴,随时都可以打电话给他。可惜这样的书并不多。
——施咸荣
真正让我喜欢到骨子里的书,是那种你读了后,希望它的作者是你最好的朋友,随便你什么时候想,都可以给他打个电话,但这种情况不多。
——孙仲旭


他总要过那么五个钟头才能收拾停当。在他收拾打扮的时候,我走到自己的窗口,打开窗,光着手捏了个雪球。这雪捏起雪球来真是好极了。不过我没往任何东西上扔。我本来要往一辆停在街对面的汽车上扔,可我后来改变了主意。那汽车看去那么白,那么漂亮。跟着我要往一个救火龙头上扔,可那东西也显得那么白,那么漂亮。最后我没往任何东西上扔,只是关了窗,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把雪球捏得硬上加硬。后来,我、勃罗萨德和阿克莱三个一起上公共汽车的时候,我手里还捏着那个雪球。公共汽车司机开了门,要我把雪球扔掉。我告诉他说我不会拿它扔任何人,可他不信。人们就是不信你的话。
——施咸荣
他这一去准备了有五个小时才好。等他时,我走到窗户前并把它打开,赤手捏了个雪球。雪很好捏,不过我没往哪儿扔。一开始想往路对面一辆汽车上扔,但看到那辆汽车白乎乎的挺好看,就没扔。后来又想往消防栓上扔,也白乎乎的,挺好看,就也没扔。到最后我哪儿也没扔,只是关上窗户,手拿雪球在房间里踱来踱去,把它捏得越来越瓷实。过了一阵子,我和布罗萨德、阿克利一块儿上巴士时,手里还捏着雪球。巴士司机把车门打开,要我扔掉它,我告诉他我不会砸谁,可是他不相信。人们从来不相信你的话。
——孙仲旭


收拾行李时,有一件事有点儿叫我难过。我得把我母亲刚在几天前寄给我的那双崭新的冰鞋装起来;这使我心里难过。我想象得出我母亲怎样到斯保尔丁商店里,向售货员问了百万个傻里傻气的问题——可我这下又给开除了。这使我觉得很伤心。她把冰鞋买错了——我要的是跑刀,她给我买了花样刀——可我照样觉得伤心。几乎每次都是这样,每逢有人送我什么礼物,到头来都会让我觉得伤心。
——施咸荣
但在收拾东西时,有件事让我有点沮丧:我得把我妈就在没几天前寄给我的新滑冰鞋装进去,那让我感到沮丧。我想象得出我妈走进斯伯丁商店,向售货员问了无数个傻乎乎的问题——可现在我又被学校开除了,这让我挺难受的。她给我买的型号不对——我想要速滑比赛用的,她却给我买了玩冰球的那种——但同样让我难受。几乎每次别人送我礼物,到头来总让我觉得难受。
——孙仲旭


有一家子人就在我面前走着,你看得出他们刚从哪一个教堂里出来。他们一共三人——父亲、母亲,带着一个约莫六岁的小孩子——看去好象很穷。那父亲戴着一顶银灰色帽子;一般穷人想要打扮得漂亮,通常都戴这种帽子。他和他妻子一边讲话一边走,一点也不注意他们的孩子。那孩子却很有意思。他不是在人行道上走,而是紧靠着界沿石在马路上走。他象一般孩子那样在走着直线玩,一边走一边还哼着歌儿。我走近去听他唱些什么。他正在唱那支歌:“你要是在麦田里捉到了我。”他的小嗓子还挺不错。他只是随便唱着玩,你听得出来。汽车来去飞驰,刹车声响成一片,他的父母却一点也不注意他,他呢,只顾紧靠着界沿石走,嘴里唱着“你要是在麦田里捉到了我。”这使我心情舒畅了不少。我心里不象先前那么沮丧了。
——施咸荣
一家人正好在我前面走,看得出,他们刚从教堂出来——两个大人和一个六岁左右的小孩儿。他们看起来有点儿像是穷人。当爹的头上戴了顶珍珠灰色的帽子,穷人想穿得像模像样时,特别喜欢戴那种帽子。他和他老婆只管边走边聊,完全不管他们的小孩儿。那个小孩儿太可爱了。他不在人行道上,而是在紧挨马路牙子的马路上走。他装作在一条笔直的线条上走路,像小孩子会做的那样,还一直在哼唱。我走得离他近了些,好听到他在唱什么,他在唱一首歌:“如果有人抓到别人在穿越麦田。”他的声音很小。看得出,他唱歌只是他妈的自得其乐而已。街上汽车呼啸而过,尖厉的刹车声到处响个不停,他爹妈对他不管不问,他还是靠着马路牙子走,唱着“如果有人抓到别人在穿越麦田”。那让我感觉好了点,不是很沮丧了。
——孙仲旭


我还记得我们看完所有这些印第安玩艺儿以后,常常到大礼堂去看电影。哥伦布。他们老是放映哥伦布发现新大陆的电影,先是费了很大劲儿向老裴迪南和伊萨伯拉借钱买船,后来又是水手们打算背叛他。对老哥伦布谁也没多大兴趣,可你身上总是带着不少糖果和口香糖之类的玩艺儿,再说大礼堂里面也有一股很好闻的气味。尽管外面天气挺好,你进了里面总闻到一股好象外面在下大雨的气味,好象全世界就是这个地方最好、最干燥、最舒适。
——施咸荣
我记得我们看完印第安人的东西后,会到大礼堂看一部名叫《哥伦布》的电影。他们老是放哥伦布发现美洲的电影。一开始,是哥伦布费尽老劲儿游说费迪南德国王和伊莎贝拉女王借钱给他买船,然后是水手们造哥伦布的反什么的。谁都他妈的不关心哥伦布怎么着,只是大家都带了很多糖块和口香糖什么的,所以礼堂里有股很好闻的气味,让人老是觉得外面在下雨——没下也这样觉得——而礼堂里是世界上最后一块干燥而且温暖的好地方。
——孙仲旭


接着在我进公园的时候,发生了一桩可怕的事。我把老菲芘的唱片掉在地下了,碎成了约莫五十片。那唱片包在一个大封套里,可照样跌得粉碎。我心里真是难过得要命,真他妈的差点哭出来了,可我当时所做的,却是把碎片从封套里取出来,放进我的大衣口袋。这些碎片一点用处都没有了,可我并不想把它们随便扔掉。接着我进了公园。嘿,公园里可真黑。
——施咸荣
后来,就在我要走进公园时,发生了一件很要命的事。我把买给菲比丫头的唱片掉到地上,摔成了有五十片。唱片装在一个大信封里,可还是摔碎了。我他妈差点儿哭起来,那让我感觉太难受了。我所做的,只是从信封里倒出碎片放进我的外套口袋。碎片根本没什么用,但我不想扔掉了事。后来我就进了公园,乖乖,里边可真暗。
——孙仲旭


接着我把那唱片的事告诉了她。“听着,我给你买了张唱片,”我对她说。“只是我在回家的路上把它跌碎了。”我把那些碎片从我的大衣袋里拿出来给她看。“我喝醉啦,”我说。“把碎片给我,”她说。“我在收集碎唱片呢。”她就从我手里接过那些碎片,放进床头柜的抽屉里。她真是讨人喜欢。
——施咸荣
接着,我告诉她那张唱片的事。“哎,我给你买了张唱片,”我告诉她,“可是在回家的路上摔碎了。”我从外套口袋里掏出碎片给她看。“我那会儿醉了。”我说。 “碎片给我,”她说,“我要保存。”她从我手里把碎片全拿过去放进床头柜的抽屉,她可爱得要命。
——孙仲旭


“我喜欢艾里,”我说。“我也喜欢我现在所做的事。跟你一起坐在这儿,聊聊天,想着一些玩艺儿——”“艾里已经死啦——你老这么说的!要是一个人死了,进了天堂,那就很难说——”“我知道他已经死啦!你以为我连这个也不知道?可我依旧可以喜欢他,对不对?不可能因为一个人死了,你就从此不再喜欢他,老天爷——尤其是那人比你认识的那些活人要好一千倍。”
——施咸荣
“我喜欢艾里,”我说,“我喜欢我这会儿干的事,跟你坐在这儿,聊天,想事儿,还有——” ”艾里死了——你老是说这个!要是谁死了,上了天堂,那就不是真的——” “我知道他死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但是我仍然可以喜欢他,不行吗?就因为这人死了,你不可能马上不再喜欢他了,岂有此理——特别当这个人比你认识的活人要好上一千倍时。”
——孙仲旭

十一

“我还以为是‘你要是在麦田里捉到了我’呢,”我说。“不管怎样,我老是在想象,有那么一群小孩子在一大块麦田里做游戏。几千几万个小孩子,附近没有一个人——没有一个大人,我是说——除了我。我呢,就站在那混帐的悬崖边。我的职务是在那儿守望,要是有哪个孩子往悬崖边奔来,我就把他捉住——我是说孩子们都在狂奔,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往哪儿跑,我得从什么地方出来,把他们捉住。我整天就干这样的事。我只想当个麦田里的守望者。我知道这有点异想天开,可我真正喜欢干的就是这个。我知道这不象话。”
——施咸荣
“我还以为是‘有人抓到别人’呢。”我说,“不管怎么样,我老是想象一大群小孩儿在一大块麦田里玩一种游戏,有几千个,旁边没人——我是说没有岁数大一点儿的——我是说只有我。我会站在一道破悬崖边上。我要做的就是抓住每个跑向悬崖的孩子——我是说要是他们跑起来不看方向,我就得从哪儿过来抓住他们。我整天就干那种事,就当个麦田里的守望者得了。我知道这个想法很离谱,但这是我唯一真正想当的,我知道这个想法很离谱。”
——孙仲旭

十二

嗯,我就这样沿着五马路一直往前走,没打领带什么的。接着突然间,一件非常可怕的事发生了。每次我要穿过一条街,我的脚才跨下混帐的街沿石,我的心里马上有一种感觉,好象我永远到不了街对面。我觉得自己会永远往下走、走、走,谁也再见不到我了。嘿,我真是吓坏了。你简直没法想象。我又浑身冒起汗来——我的衬衫和内衣都整个儿湿透了。接着我想出了一个主意。每次我要穿过一条街,我就假装跟我的弟弟艾里说话。我这样跟他说:“艾里,别让我失踪。艾里,别让我失踪。艾里,别让我失踪。劳驾啦,艾里。”等到我走到街对面,发现自己并没失踪,我就向他道谢。
——施咸荣
总之,我就顺着第五大道走啊走啊,也没打领带。突然,有件很怪异的事情发生了。每次我到了街区尽头走下破路沿时,我有了种感觉,就是我再也到不了街对面。我想我只是继续走,走,走,没人会再次见到我。乖乖,我真是吓坏了,你想象不出。我开始出汗出得一塌糊涂——整件衬衫内衣什么的全是汗。接着,我做起另外一件事:走到街区尽头时,我就装做和弟弟艾里说话。我会跟他说:“艾里,别让我消失。艾里,别让我消失。艾里,别让我消失。求你了,艾里。”我到了街对面没消失时,就会谢谢他。
——孙仲旭

十三

嘿,雨开始下大了。是倾盆大雨,我可以对天发誓。所有做父母的、做母亲的和其他人等,全都奔过去躲到转台的屋檐下,免得被雨淋湿,可我依旧在长椅上坐了好一会儿。我身上都湿透了,尤其是我的脖子上和裤子上。我那顶猎人帽在某些部分的确给我挡住了不少雨,可我依旧淋得象只落汤鸡。不过我并不在乎。突然间我变得他妈的那么快乐,眼看着老菲芘那么一圈圈转个不停。我险些儿他妈的大叫大嚷起来,我心里实在快乐极了,我老实告诉你说。我不知道什么缘故。她穿着那么件蓝大衣,老那么转个不停,看去真他妈的好看极了。老天爷,我真希望你当时也在场。
——施咸荣
乖乖,下起大雨了,向上帝发誓,雨下得瓢泼一般。那些当爹当妈还有别的所有人全一窝蜂站到旋转木马的棚下,免得被淋得浑身湿透还是怎么样,可我继续在长椅上坐了很久。我几乎被淋透了,尤其是脖子和裤子上。说起来,我的猎帽真的起了不少保护作用,可我还是浑身湿透,我无所谓。看着菲比转了一圈又一圈,我突然感到太他妈开心了。说实话,我他妈几乎要大喊大叫,感到太他妈开心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能说菲比太他妈可爱了,就是她穿着蓝色大衣,在木马上转了一圈又一圈的样子。天哪,我真希望你也在场。
——孙仲旭

十四

我很抱歉我竟跟这许多人谈起这事。我只知道我很想念我所谈到的每一个人。甚至老斯特拉德莱塔和阿克莱,比方说。我觉得我甚至也想念那个混帐毛里斯哩。说来好笑。你千万别跟任何人谈任何事情。你只要一谈起,就会想念起每一个人来。
——施咸荣
我后悔跟这么多人说过,我所知道的,差不多就是我有点儿想念我提到过的每一个人,例如甚至斯特拉雷德和阿克利这两个家伙。我觉得我甚至想念那个混蛋莫里斯呢,有意思。千万别跟人说事儿,说了你就会想念起每一个人。
——孙仲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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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仲旭

孙仲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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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仲旭(Luke),1973年生,毕业于郑州大学外文系,现供职于广州某航运公司,业余从事文学翻译,已出版译作《一九八四·动物农场》、《门萨的娼妓》、《有人喜欢冷冰冰》、《麦田里的守望者》、《梦想家彼得》等27种(包括6种再版书)。 译作目录:http://book.douban.com/doulist/14076/ 译文小集:http://www.douban.com/note/34107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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