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最后时，我爸爸大多数时候都在睡觉，我看着他，有时隐约能听到我妈妈在楼下弹钢琴。我读东西给我爸爸听时，偶尔他会坐在椅子上点着头；他的浴袍会敞开来，我能看到他肚子上那道长长的新疤痕，在白色皮肤的衬托下红得像血。他的肋骨一根根凸现出来，腿就像缆索。

我曾在一本伟人传记中读到传主“死得不错”，我想作者是想说他忍着疼痛不说，不曾让别人虚惊一场，也没有给仍将在世的人带来很多麻烦。我爸爸死得不错。他易怒的性格有所改变，有点安详。最后的日子里，他变得温和，似乎他这辈子发脾气都是怯台的表现。他像个历史悠久的剧团一样面对观众（即我们），懂得何时扮小丑，何时表现得庄重。如他所期，我们都被感动了，佩服他的勇气。元旦那天在楼下，在傍晚的一束光线中，他去世了，当时我正在读东西给他听。我并没有害怕他的尸体，而是立刻强烈地想念他。似乎不应该让他还坐在那儿，我想把他抱到楼上他的卧室里，但是太不容易了，就打电话给街对面的朋友拉尔菲。他来看到我想让他干什么时哭了起来，但我还是要他帮忙。一两个钟头后，我妈妈回来了，我跟她说爸爸死了，她喊着我爸爸的名字就跑上楼。“感谢上帝，”她说，“至少他死在床上。”在她看来这似乎挺重要，我没有告诉她并非如此。但是那天晚上，拉尔菲的父母打电话来，说他们对我所做的事感到震惊，我妈听了后也是，震惊而且愤怒。为什么？因为我没告诉她真相吗？要么因为她得知真相后，就不能继续相信我爸爸死在床上了？我真的不知道。（孙仲旭 译）

— 托比亚斯·沃尔夫，《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