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uke 按:2000年译的一篇文章)
茱迪思·海里斯 著
孙仲旭 译
很少有人会提出这样的问题,那就是父母的教导是否重要?这种很少有人提出疑问的情况直到一年前,当我的著作《抚育的假定》(Nurture Assumption)开始在美国作为重要新闻见报后才改变了。在这本书里,我表达出的看法是父母抚育孩子的方式并不能对他们的孩子成长为什么样的人产生决定性影响。尽管这像是异端邪说,但我还是认为,如果孩子不肖,父母不应受谴责,而如果孩子有出息,父母也不能居功。
最近,两个男孩带着枪来到了科多拉多州的利特尔顿(Littleton),先是打死了十二个人,到最后他们也自杀了。当十几岁的少年做出这种事情时,他们的父母立即成为千夫所指的对象。人们都在怀疑他们的父母做了什么样的错事,但是在这一起事件中,和其它类似事件一样,找不到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他们父母有那么一点点过错。那两个利特尔顿男孩的父母是负责任的父母,关注此事的人们无法解释为什么他们的孩子变成了杀手。我深信这事与那些孩子在学校的经历有很大关系,他们在学校中受到同伴的排斥,被视作外人。
发生在我身上的事使我发现,遭同伴排斥会对孩子产生可怕的负面影响。直到我受到同班同学排斥之前,我曾是个活跃外向的小孩。我的身材和年纪比起来要瘦小,我也是班上年纪最小的。在我八岁之前,我家搬得很频繁,八岁之后的四年里没有一个同学愿意搭理我。仅仅在一年之内,我就变得怯懦和内向了。
像是见到灵光的显现,我顿悟到孩子们的朋辈群体对他们的影响,并形成了一些有争议的见解,那是1994年1月20日当我正在读一篇关于青少年犯罪文章的时候。这篇文章说,青少年违法如此常见,以致于已经被视作正常行为了。作者又说他们这样做是他们渴望拥有成年人的势力和特权。我想道:“等会儿,这可不对。青少年做这些事不是因为想显得像是个大人样,如果他们想显得成熟,他们会去做那些乏味的成年人所干的活儿,如整理应洗衣物或计算应交税金额。青少年违法或者留奇异的发型等是因为他们想借此来蔑视成人的规矩和事务。
我突然想到,孩子们的行为不是由他们向他们的父母看齐的渴望所驱使,而是因为想互相看齐。孩子们会认同和他们自己类似的群体,而自外于其它的群体:青少年和成人不一样,男孩和女孩不一样。到最后,青少年一般都会变得正常,那是因为他们长大了,这意味着他们的朋辈已经不再是青少年了。
当人们分成群体时,群体之间的敌意是正常的后果。当青少年和成年人之间产生摩擦时,这一点很容易看得出来。但是我发现这个过程在很早的时候就开始了。社会学家威廉·考萨罗就描述过幼儿园的四岁孩子怎样合伙串通起来捉弄老师开心,他还表明即使非常年幼的儿童也会很快形成他们自己的一种文化。孩子们是相互学到这一点的,而不是从成年人那里。
我发现,进化论决定了孩子不会变成他们父母的小克隆人,而是变成一个更大群体(他们的伙伴)之中的一个重要成员。这是我们人类作为物种进化和存活的必经之路,这也是之所以孩子们更关心家庭之外事情的原因。在进行研究时,我发现父母对他们的孩子所做的只有短暂和有限的影响,这跟普遍看法是截然相反的。父母之言可能在能够影响孩子们在家里的行为,但是他们的这些行为并不一定会带到家庭之外。所以孩子们从他们的朋辈和外部世界里学到的从长远来说具有更重要的影响,原因在于那是他们在成年后要在其中生活的环境。
这一点可以从最明显地从那些父母跟附近人们多少有些不一样的孩子们身上看出来。比如说移民的孩子们,他们可以轻易而举地学会当地文化和他们朋辈的语言。他们会试图将这些带回到家中,要是他们的父母不去试着理解他们时,这些孩子们就会在家里使用他们原来的语言,而在外面使用当地语言,毫无困难地在两者中间转换。但是在他们成年后所使用的语言将会是外界的那种语言,即他们朋辈的语言。
如今,父母们都快要被各种建议淹没了,因为专家们认为父母是孩子们的生长环境中最重要的部分——这就是抚育的假定。提建议的人们告诉父母永远不要打孩子,即使他们只是在孩子的屁股上拍一下,也会使父母觉得非常愧疚。但是在六十年前,提建议的人们警告不要“溺爱”孩子,打屁股不仅被看作是一种权利,而且是父母的一项义务。
在我小时候——我生于1938年——绝大多数的美国人认为用毛刷或皮带打孩子是绝对正常的。现在我有一个三岁的外孙女,她从来没有被肉体惩罚过。这种养育孩子方式的重大变化究竟带来了什么呢?今天孩子们的攻击性减弱了吗?心态更好吗?更快乐吗?可叹的是并非如此,即使绝大多数人们养育孩子的方式跟以前他们曾祖父母养育孩子的方式很不一样了,这一点会让你怀疑那些向父母提建议的人们是不是搞错了。
许多父母将教导孩子树立像“辛勤工作是好事”和“说谎不好”这样的态度归功于自己,但他们忽视的是邻居的为父母者也正是这样教导他们的孩子的。孩子们的确从父母辈那里学到东西,但不一定是从自己的父母那里,更合适地说是从作为父母的整体那里。
心理学家肖洛姆·艾什在20世纪50年代作过一项针对群体趋同性的实验。艾什的每个实验对象跟其它几人进行对比实验。这个试验对象相信他人也是实验对象,但实际上他们是跟研究者串通好的,并被告知在被问及几根线条中哪根最长的时候要给出错误答案。许多实验对象对他们自己眼睛所看到的不再相信,改变了自己的判断以和其它人趋同。有趣的是,最容易向自己趋同心理屈服的实验对象不是十多岁的孩子而是十岁以下的儿童。
现在的父母们背负着沉重的包袱。他们被引导着觉得他们应该为自己孩子的任何不对劲情况负责。我写作《抚育的假定》就是要让父母们不再对他们自己不能万事做到感到内疚。父母们应该对自己宽容些,而不应成为孩子们的奴隶。他们的后代成为什么样的人在很大程度上不是由他们决定的。
好消息是父母不会毁了他们的孩子,坏消息是他们无法让他们的孩子变成完美的人。
附:
Nurture Assumption封底简介
当孩子有出息时,父母有几分功劳?而当孩子不肖时,父母应承受多少谴责?茱迪思·海里斯所带来的信息会改变为人父母者的生活:“抚育的假定”——即那种认为孩子们成为什么样的人除了遗传以外,是父母如何将他们抚养成人的结果的信条——不过是个文化奇谈。这本精彩之作向我们关于孩子及父母那从未置疑的信条提出了极大的挑战,而且提出了对于孩童时期的崭新观点。
海里斯用从一个新颖的看法出发,研究了真实孩子们的真实生活,说明了是家庭以外的经历,即跟他们的朋辈在一起的生活经历是最为重要的。父母们不能让他们的孩子社会化,是孩子们让孩子们社会化。茱迪思·海里斯以雄辩和幽默的写作解释了为什么父母对确定他们的孩子将成为什么样的人这方面影响很小。
《抚育的假定》是本重要的也是读来引人入胜的书,它结合了心理学、社会学、人类学、灵长类动物学、进化生物学的真知灼见,从而提供了一种对于我们是什么样的人以及如何成为这样的惊人新观点。
作者介绍:
茱迪思·海里斯,1938年生,哈佛大学心理系博士生肄业,以前为儿童教育教课书编写者。《抚育的假定》(Nurture Assumption)精装版出版于1998年8月(平装书1年后出版),马上登上了畅销书榜并引起很大的争论,许多报刊杂志对其有佳评,包括《纽约人》,《纽约时报书评》,《纽约书评》,《时代》,《泰晤士报高教增刊》,《洛杉矶时报》,《新闻周刊》,《新共和》等。此书曾入选普利策奖非小说作品并已被译为超过13种文字,茱迪思·海里斯因为它获得美国心理学会最高荣誉——乔治·米勒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