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蒂文·米尔豪瑟 著
孙仲旭 译
普鲁士人包围了我们(注:本篇的背景为1870—1871年的普法战争,此场战争以法国战败而结束),我们无路出去,所以我急急忙忙升空,一只手抓着摇摇晃晃、到我腰部那么高的柳条篮子边,另一只手抓着一根绳子,绳子一头绑在篮子上,一头绑在上方的一个环上。我往下看,看到了仰起的脸孔、朝上伸着的胳膊、挥动的帽子,我听到“法兰西万岁!”“共和国万岁”的呼喊。在有风的蓝色的十月天空中,我的领航员瓦拉德穿着他那件裹得紧紧的大衣站在我旁边,冷静得好像他在往一家猪肉铺的窗户里看。我的任务简单:飞过普鲁士人的包围圈,降落在未被占领的法国,在外省组织抵抗,迟一点我会和图尔的甘比大会合。危险来自多方面,目的地与风向不确定,但是这时在快到中午的光线下,当我升起在巴黎的屋顶上方,下方的壮观景象还是让我吃了一惊:荣军院闪着光的镀金圆顶,圣叙尔皮斯教堂不一样高的塔,杜伊勒里花园的一排排大轮子铜炮,市内广场上一群群绵羊,在一座被炸毁的桥旁边塞纳河里洗澡的士兵,看!凯旋门顶上的旗语站,那条河像一轮绿色的新月一样弯弯地穿过这座城市,房顶上的人眺望要塞和小山。每条街上都颤动着光和颜色,戴着红色军帽、穿着蓝色长外套、红裤子的国民卫队,女士们黄色、紫罗兰色和绿色的阳伞,来复枪枪头长刺刀的闪光,还有一个轻步兵的红色头巾,那边突然有铜制品(一位骑兵军官戴的上面有马鬃的头盔)闪了一下光,当时我们在东南风中飘往西北方向的城墙。
——
环绕着巴黎的雉碟式厚城墙有30英尺高,有94座棱堡,城墙上有无数射击孔,并且配备了重型大炮。国民卫队、正规军和外省的动员军夜以继日在城墙上守卫。巴黎,光明的城市,有着两万间咖啡馆的城市,已经变成一座中世纪的堡垒。墙外是条十英尺宽的护城河,护城河外面是把这个城市围了一圈的16座要塞,每座要塞有50到70门重炮。那圈要塞之外的小山那边是毛奇的军队的包围线。有没有哪个城市被保卫得如此之好?巴黎固若金汤,我们决不投降。
——
在我们下方,我看到城墙上的士兵在抬头看,他们挥着军帽,枪托朝上举枪致敬。就在西边的城墙外面,在布洛涅森林那边的蒙马特高地上,我看到橙色火光一闪,烟好像是从烟囱里冒出来的,向一旁飘去。那团烟雾悬在空中,就好像墙上的雪。我能认出炮手帽子上的红色。四轮两座大马车和双排座活顶四轮马车离那尊大炮很近,穿拖地长裙的女人站在那里观看,因为看开炮已经成为巴黎人的一种娱乐。
——
在我上方是鼓鼓的巨大的黄色气球,是用涂了清漆的棉布做的,里面充满煤气。它有五十英尺宽——给普鲁士军队的针发枪当靶子挺好,一颗子弹打穿布,就能把天空变成一个致命的火球,但是眼前的危险——当我们在北部和西部的城堡中飘过时——是来自气球本身无法预测的运动。瓦拉德可以通过扔掉沙袋而让它上升,通过拉阀门绳放掉气体来下降,但是就连他也控制不了风向突然改变、篮子的摇晃和倾斜、空气的温度——那会让气体膨胀或收缩。瓦拉德仔细看从上面的圆圈吊下来的航海用指南针,读在指南针旁边吊着的气压计。我们两人都很清楚气球是难以操纵的。发明家提出过用帆、螺旋桨和直接来自神话中的一群鸟。这个篮子的边再高一点就好了!秋天时变成黄褐色的小山里,藏着普鲁士人的炮兵阵地。在清冽的空气中,我听到不知道从哪里的农家院里,传来一只公鸡突然打鸣的声音。
——
我抓紧一根绳子,让自己靠着低低的篮边站稳,往下看田地和杂树林、散开的农场和一个有一座教堂的村庄。瓦拉德告诉我我们离地面有一千英尺。这时在清新的十月空气中,几乎会让人感觉平和。小山是红色、褐色的,有一块块黄色,还有我们的气球投下的起伏的影子。在这里,在天空这里,宁静的蓝色天空这里,当我们飘过秋天的树林、阳光照耀下平和的田野时,你也许几乎会忘了树林中的普鲁士军营、卢浮宫窗户那里的沙袋、以马肉为食、从沙蒂永战役开小差躲到蒙帕纳斯高地的士兵的脸庞、在法兰西喜剧院的演员休息室为伤兵放置的床。
——
突然,从一片树丛中出来一个骑着黑马的枪骑兵,他那顶带羽饰的闪闪发光的头盔就像一座外国教堂的圆顶。我能看到他挂在腿边的马刀,白色绶带挂在胸前。他抬头看我们的气球时,那片杂树林中又出来一个枪骑兵,抬头盯着我们看,一只手里端着一根比他的马还要高的长矛,矛尖上飘扬着一面三角旗。这时他们开始追赶我们、喊叫。我看到了第三、第四个枪骑兵,我听到一声响亮的来复枪声。一群乌鸦从树林里尖叫着飞起来。瓦拉德割断篮子边上系着一个沙包的绳子,又割断了系着第二、第三个沙包的绳子;我们急速上升,篮子危险地摇晃着,有什么让我的手感到刺痛;一道血;那几个枪骑兵在下方很远的地方,有八个,十个;我把被子弹擦伤的手包起来。我们晃晃悠悠地朝着上方天空中寒冷的区域飞去时,那些变得越来越小的枪骑兵骑马追赶我们。
——
我们已经上升至一万英尺的高度,在明亮而寒冷的天空中,我已经认不出低头看到的世界:不规则的一块块绿色和紫罗兰色—褐色,就是乱画出来的一条条黑线,像是漂浮的雪的一块块云。这里,在这个高度,人是看不清的,只有大自然,你会有所触动,感到不安。我想到了大自然的辽阔与人类的渺小,但我的想法是不准确的,未能表达出像一团黑暗在我内心活动着的感情。就好像我心里有了道缝,一个裂口,一个伤口,对,不是子弹擦的那一下,而是内心有地方裂开了;在那种黑暗中,一切都毫无意义,不管我去努力还是睡觉,打呵欠还是流血,完成我的任务或者飘向月亮;在那种丑陋的黑暗中,巴黎和柏林没有区别,巴黎和撒尿没有区别。可恶的高度!这里只有梦的死去、长着地狱之火翅膀的堕落和天使黑色的笑声。一种可怕的淡漠感掠过我心里,深深触动了我。总是有个微小的声音在悄声说话,悄声说:有什么关系呢,这样还是那样……我看着我紧抓着篮子边缘的冷冷的手。手指,我说,手指,手指,但是我不理解那个词。人们有手,手有手指,一只手五根手指,两只手有十根手指。法兰西是个国家,英格兰是铺主的国家,法兰克国王克洛维在苏瓦松打败了罗马军团,盖乌斯·尤利乌斯·凯撒于公元前44年被刺。我看到瓦拉德的胡子上有冰碴。
——
当瓦拉德拉阀门绳,我们开始从危险区域下降时,那种感觉就像一阵眩晕、疯狂一样过去了。我看着瓦拉德这个少言寡语的人,他不易激动,保持不变。他二十六岁,肩膀宽阔,来自鲁昂附近的一个村子,父母是农民。他让我放心,外省会起来消灭侵略者。瓦拉德讲了一个农民的故事,这个农民遇到一个普鲁士巡逻兵时,将其扑倒,咬开了他的喉咙。我问他是在哪儿学会为气球导航的,“奥尔良码头。”他用他那种言简意赅的方式说。我的脑海里马上浮现出奥尔良码头那间巨大的候客厅,还有长长的工作台,一排排裁缝坐在那里,在煤气灯下把大片的白棉布缝起来,水手编绳子,编织能包住气球的网,穿着蓝衬衫的工人编柳条篮子。在那个大房间的地板上,在废弃的铁路轨道旁边,充了一半气的气球——巨大的,松松垮垮的——歪放在那里,它们极长的弧线越过工人们的上方,到了墙壁的一半高度那里。在高高的头顶上,在玻璃加铁结构屋顶的下方,从站内的大梁那里用绳子吊着几个篮子。瓦拉德就在其中一个篮子里为我们这次飞行做准备,当时他低头看着长长的工作台、墙上的一排排煤气灯、女人们正在缝东西的手、放在路轨上的大气球的阀门。
——
往哪儿看呢?不是往下,因为我看到的,仍是个看不到人的世界,一个无意义的世界。就像撕裂了一条韧带,那道裂缝开始打开,里面的伤口开始流血。不是往上看,因为往上我看到一个黄色怪物的底部,这个怪物在用爪子抓着我,把我带向地狱般的天上。那就直直往前看?不,因为在我前面是一道道宽阔的神秘蓝色——不祥的蓝色——令人极度不快的蓝色。我不害怕死亡,我已经准备好为法兰西而死。但我害怕这种蓝色的虚无,这个细细的声音在悄声说,悄声说:噢,有什么关系呢,巴黎还是普鲁士,呼吸的暖意或者尸体的冰冷。我感到一阵厌恶,厌恶上面这个天空世界中的一切,这个有着小小的黑色秘密的嘲笑的蓝色天空。对这一切感到恶心至极,我死死盯着这个寒碜的篮子,盯着由粗糙的手编出来的一条条柳条,盯着吊在篮子旁边的六爪锚,盯着装有政府急件和一万封私人信件的皮袋子,盯着一袋袋压载物、那卷绳子、让外省人把消息传回巴黎的一篮鸽子。柳条篮,皮革,铁器,绳子。现在我平静了。
——
毛奇的围城部队分散在一道无法防御的周长为50英里的包围圈上。他们希望把我们饿得投降,但我们绝对不会投降。今天我们吃马肉,把黄色的马油涂在面包上。明天呢?明天我们会吃铺路的石头!但是我们必须有所行动。想到我们无所事事,就让我怒火中烧。日尔曼人的第一、第二集团军被拖在洛林地区,在麦茨的城墙前,但是如果麦茨失陷呢?那又该怎么办?那两个集团军就会被放出来,来加强对巴黎的包围,要么去跟南方甘必大的军队交战。我们必须进攻!双线进击不可能失败:同时从巴黎各城门突围,同时从日尔曼人战线后方发起攻击。在图尔跃跃欲试的甘必大急于夺回奥尔良,和卢瓦尔河一带的军队一起往北向巴黎进军。我跟那种人一样,相信明智得多的,是卢瓦尔河一带的军队和北方的军队在鲁昂会师,然后一起沿着塞纳河谷进军巴黎。但是有一件事毫无疑问,那就是我们必须有所行动。我们的外省军队的任何动作,都会迫使毛奇从他拉得太开的包围圈那里调走部队。他会被削弱,感到迷惑。我们必须马上进攻,必须消灭侵略者,必须为色当灾难雪耻。在共和国的荣耀中,帝国的耻辱会得到洗刷。
——
我往下看着有着树林的乡间。这里那里会有一片林间空地、一幢小屋,小屋烟囱直直地冒出一柱烟,烟柱的顶端有点摇晃,看上去像是散开的绳子。一只鹰高高地飞过树林上空,我们不知道这是哪里的森林。指南针的指针疯了似的乱转。树林里有等着像欢迎英雄一样欢迎我们的法国人吗?要么有普鲁士的炮兵阵地的军营,端着针发枪的士兵已经在往上看、瞄准?瓦拉德相信降落是不安全的,到处都有普鲁士巡逻兵。我们在不知其名的森林上空飘得更高。
——
昨天我走出城墙到了布洛涅森林那里。因为把大树砍了当燃料、设路障,留下了令人不安的新景观:能看到远处圣克劳德的白色教堂、从闷烧的房子那里升起的颜色发蓝的烟雾。长着矮灌木、树桩处处的田野延展开去,到处能看到灰色帆布搭的帐篷和用冷杉树枝搭的棚屋、搭在绳子上晾干的衬衫。路上一直有四匹马拉的大轮子铜炮发出的轰隆声;拉军火的马车;然后还有观光者的私人马车轻一点的隆隆声。在你的耳朵、皮肤和脚底里,总能感受到瓦莱里安高地要塞那边传来的大炮轰鸣声。
——
一片有起伏的平原,黄色的蛇麻子地和燕麦地,被犁过的褐色农田,一条运河的黑色线条,有影子的干草堆,一丛丛树。我看到一座扇页在转动的风车,旁边有转动的影子。远处,小山带点紫色和褐色。尽管我特别留意树林里有没有动静,这样却是平和的,在蓝天中一直飘着。我心里悄然有了种难以捉摸的欲望:待在高处,生活在空中,永远悬浮在大地与天空之间。那种欲望让我感到不安,在其最深处,我感觉到有种秘密的弱点:这种突然出现、难以解释的欲望,这难道不是标志着意志薄弱、内心有未愈合的伤口?停留在上面,往下看,随风飘荡,放弃,做梦……这难道不是用漠不关心来选择立场,让内心的裂缝裂得更开?所以——单纯是逻辑,让我不得不得出这样的结论——这难道不是秘密地助了普鲁士人的事业一臂之力?天空是危险的,我必须保持警惕。
——
我定睛看下方已经在过渡成为树林的田野,强迫自己去考虑战争。大炮的问题让我睡不安稳。在斯皮歇壬、弗罗埃斯克维莱、圣普里瓦、色当打过仗的士兵的说法令人不安,不过有可能夸大其辞了。在战争时期的混乱状态下,还有可能了解事实吗?然而后膛装弹的铜管克虏伯大炮似乎比我们前膛装弹的铜管大炮的射程要远得多。这有可能吗?装了雷管的克虏伯炮弹只是在受到撞击时才爆炸,而我们装有定时引信的炸弹多数在空中就爆炸了。据说如果毛奇发令,普鲁士的炮手可以从夏迪龙高地(九月时失陷)把炮弹打到巴黎的街道上。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们要坐以待毙?我们的储备还能撑多久?我们想拿巴黎换面包皮吗?我们必须进攻。巴黎已经准备好了,渴望一战。我们的战士装备了极好的后膛装弹的夏塞波式来复枪,能够瞄准1600码以外的目标。想想看吧!拿破仑一世的士兵——耶拿的征服者——装备的是前膛装弹的滑膛火枪,射程简直还不到50码!我们的来复枪甚至比普鲁士人的针发枪要好得多,而他们的针发枪已让奥地利屈服。我们干吗要坐着什么也不做?在树林里,我看到突然有什么动静,似乎是一头动物,也许是一头鹿。
——
难以摆脱那种百无聊赖的感觉。蓝色的天空,我们气球的影子起伏着掠过树木。那种欲望又出现了,不是欲望,而是种倾向,不是倾向,而更应该说是一种心中的意象,无聊时的想象,寂静与蓝色天空所产生的。我受过这么重的伤吗?我一定不能放弃。然而生活在空中,一个飘来飘去的人,一个天空中的公民……这当然可以做到。时不时下去一下,在一块土豆地或者李子园,气球的篮子悬浮在锚上方,然后爬一段绳子,爬进我在空中的家,进入别人到不了的地方。很容易就可以把这个篮子弄得更文明一点,有睡觉地方,有遮挡雨雪的屋顶,书,食物储备,写东西的材料,一杆来复枪,一架望远镜,养在笼子里用来做伴的鹦鹉——一个漂浮的岛屿,可移动的窝;在变化的景象之上游遍世界:有着白色浪头的大海和猴子叫的丛林,北方闪闪发光的冰山。我的床漂浮在天空的蓝色湖泊中,永远不再回来;童年时的梦。
——
我可以把瓦拉德从篮边推下去,一个快速的动作就够了。他会很快掉下去,翻转一周又一周。一件不幸之事。突然变轻的气球迅速上升,但是我冷静地拉动阀门绳。一个人,飘过天空,离开一切。这是可以做到的。
——
有过这样的想法——我已经不再是我自己了吗?被天空变得没人性了吗?被天上变疯了!这时——突然的感情变化——这个篮子里让我感到恶心;绳子,锚,我的手像是个冰冷的爪子一样抓着篮子边;我无法忍受这个地方;这次飞行;在这里悬浮;无人性的天空;往下,往下看;我的皮肤感到刺痛,我想:跳下去,感受头发里的风,冲进一股疾风中,感觉自己撞到一棵树上骨折;甜蜜的疼痛;刺进我喉咙的刺刀;鲜血涌出;重重地砸在地上;反正不是像现在这样。
——
突然,我们进入有涡流的浓雾中,在我半步之外的瓦拉德变得像是鬼魂。在我上方,那个气球已经消失。吊着篮子的绳子上升到烟雾中,就像粉笔画的线条一样被抹掉了。云变厚,我的手消失了,我看不到自己。除了寒冷、潮湿、凄凉、空虚的灰色和我手抓紧篮边时感到的刺痛,这个世界上什么都没有。我们已经死了,我和瓦拉德,我们已经进入一个没有影子的区域,一个被抹掉和缺少东西的世界,一个瓦解了的王国。一团团云雾像烟一样进入我嘴里。这里,在另一岸,在世界的尽头,让我能看到、摸到东西吧:一只手的形状,下巴的曲线,一块石头的重量,尘世之物的重量。让我看到边缘!边缘!
——
最后,在那里,在云的汤里有一个形状,我们飘近时,下面,在雾的漩涡被割出来的,对!树梢——一棵松树的?
——
我们冲破云层,云好像在我们上方像蒸汽的长条旗一样急冲,看到下方有道山谷,又宽又深,被阳光乱砍——绿得耀眼,有几处黄色和猩红色——像烟一样的一片片薄雾。阳光之剑从云中刺去。我们飘到一座陡峭的小山上,山上长着直直的松树。我们下方有一群鸟,黑蓝色,在它们拖在后面的影子上空飞。我看着瓦拉德,他跟我凝视的眼光接触。我们之间心领神会。他也感觉到了吗?是时候了。他拉那根阀门绳,我们开始下降。黑色湖泊般的影子落在秋天的树林和田野上。一条铜褐色的溪流或者河,闪着鱼鳞般的阳光。远处那座小山上,有一座石板屋顶的很小的农舍。是友是敌?我们已经升空4个半钟头又35分钟,是时候了。我们的指南针疯掉了,没有用,但是风变得如此频繁,什么指南针都不管用。我们真的安全飞过了日尔曼人的包围圈吗?我们到了北边吗?西边?这是哪里?我们被吹到布列塔尼半岛那么远了吗?是否有可能我们往东飘,越过边界,进入了比利时?我们不知道。就这样吧!我们下降时,我仔细看那片森林,看有没有帐篷、马、迷路的巡逻队。我只看到云影在田野和森林那里变幻、那幢寂静的农舍、一片残留着农作物茬的田地、松树林。我们的气球胖胖的影子在下方滑过,后面拖着小得让人不放心的我们篮子的影子。这时出现了开阔的草地,在树木中间是棕褐色、黄色的。紫红色的影子。杂树林,田野,灰色石头露出地表的岩层。我们斜斜地降落时,地面上升来迎接我们,变得更大,分裂成细节。我开始辨认出禾杆色的高高的草、一块有坡度的田野上紫色、白色的野花。我抬头往天上看,看蓝色的天空和飘荡的云,上面那里宽阔的空间就像斧刃一样劈开了精神。我跟低语着而且太高的天空道了别,然后眼睛往下看,看着升起来的大地,看着坚实的地方、人类的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