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威尔与《动物农场》
孙仲旭
英国作家乔治·奥威尔(1903—1950)于1944年初完成了《动物农场》,这本有着童话的外表,却与现实世界密切相关的薄薄小书出版以后,令奥威尔声誉鹊起,它和作者的另一部反乌托邦名作《一九八四》一起,为奥威尔成为20世纪最杰出的作家之一奠定了基石。
因为《动物农场》,让不少评论者把奥威尔跟英国讽刺文学大师乔纳森·斯威夫特相提并论,后者的《格列佛游记》也是我们耳熟能详的名著,同样是貌似童话,同样对当时的政治进行了辛辣的讽刺。我们可以看到,奥威尔的一生及写作都与政治紧密相联,在后来总结自己的写作时,他坦然承认“过去的全部十年中,我最想做的,就是把政治性写作变成一种艺术”(《我为何写作》)。奥威尔时常流露出一种政治上的幼稚特点,经常凭冲动行事,他的一生在政治上也有过曲折的发展道路,会根据自己的认识修正自己政治观,所依据的是自己的良知。出生在殖民地小官员家庭的他从小可以说是个帝国主义者,小学时,他写过充满帝国主义色彩的诗歌,从著名的伊顿中学毕业后,更是当上了维护大英帝国利益的殖民地警察,但是短暂的警察生涯把他变成了一个帝国主义的反对者,让他毅然辞去这份薪水不薄的工作。在社会底层和接近底层的状况下生活了几年后,最终他变成了一个社会主义者,却仍对当时流行的社会主义运动保留自己的看法,并不惮于表达自己的意见。我们看到的,是一个从良知出发,对社会公正有着执著追求的人,用他的传记作者杰弗里·迈耶斯的话来总结就是:“奥威尔在一个人心浮动、信仰不再的时代写作,为社会正义斗争过,并且相信最根本的,是要拥有个人及政治上的正直品质。”
奥威尔写作《动物农场》以及后来的《一九八四》并非偶然,1937年,他从西班牙内战战场归来,让他的写作有了新目标(“西班牙内战和1936年至1937年间所发生的事改变了态势,此后我就知道我的立场如何。1936年以来,我所写的每一行严肃作品都是直接或者间接反对极权主义,支持我所理解的民主社会主义”)。奥威尔1936年底去西班牙参战,本来是为了保卫共和政府所代表的民主政体,却目睹了左派内部的生死斗争。奥威尔死里逃生从西班牙回来,对苏联所控制的西班牙共和派表面上代表进步、民主,却进行政治及人身迫害、思想控制的种种做法感到愤慨,后来也写了不少文章来揭露。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当西方许多左翼知识分子对苏联抱以希望时,奥威尔通过自身经历以及对苏联的大清洗等一系列事件的了解,对斯大林治下的苏联之本质有了自己的判断。以童话形式写成的《动物农场》便是这种思想推动下的产物,人们会注意到其锋芒所向首先是批评苏联,奥威尔在《动物农场》的乌克兰文译本中也这样承认:“在过去的十年中,我一直相信要想振兴社会主义运动,就必须打破苏联神话。”除了这一点,本书的第二个主题就是它描写的“被背叛的革命”。的确,从“有压迫就有反抗”的角度出发,革命有其正义性,但历史上已经有数不胜数的例子,让我们看到了革命有多么容易被异化并追求绝对权力的领袖所乘,推翻一个暴政的结果是经过短暂的“蜜月期”(就像《动物农场》中农场主人曼纳刚被赶走后的动物农场)后,又进入一个等级森严的暴政社会,统治者高高在上不受约束,被统治者极度缺乏个体权利。在这方面,奥威尔触及的是一个普遍性的问题,他无疑是通过这么一部作品,向读者发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警告。
谈完了《动物农场》的政治意义,也应该肯定这本书的文学价值。完成《动物农场》这书前,奥威尔早就形成了自己的写作风格,即弃用花哨的词藻,文风平实有力,时时体现出作者的价值观及真诚。《动物农场》也是这样,它虽然篇幅不长,却作为童话、作为讽刺作品都堪称完美,并且经常被认为是英语的典范文本,成为学习的对象。
因为《动物农场》的讽刺主题,奥威尔在完成写作后,最初在英国寻求出版时,由于正处于二战中的英国与苏联尚是盟国,所以让《动物农场》显得有些不合时宜,出版也颇费周折,最终面世前,被5家出版社拒过稿。而到1945年8月出版后,在冷战初露端倪的背景下,《动物农场》很快成为畅销书。后来随着全面冷战的开始,这本书更是和《一九八四》等书一起,被用作冷战的宣传工具,结果在不少人眼里,让无论是奥威尔,还是他的作品,都和“宣传”牢牢挂上了钩。但是冷战已结束久矣,就连《动物农场》直接讽刺的对象苏联也早已灰飞烟灭,而奥威尔的这两本书至今流行不衰。上世纪末即将结束时,在兰登书屋的《当代文库》评选的20世纪百大英语小说中,奥威尔的这两本书皆列单中。《动物农场》已被译成60多种文字,在中国也知音不少,在内地出版首次后的近二十年来,至今已经有了七八个译本,其受欢迎程度可见一斑。
这本书出版之初,奥威尔在伦敦忙着去了一间又一间书店,将其从儿童读物搬到成年人读物那边,如今我们知道,奥威尔是多虑了,我们读这本书,应该不会忽略奥威尔在讲述一个动物童话的同时,向我们发出的郑重警告或者预言。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可以毫无保留地说,《动物农场》具有永恒的价值。